留洋派(Creader.com)专栏作者刘云枫:中国是一个讲规矩的国家。只是,规矩是什么?好像不是很明确。但,大体上,规矩各有不同。皇帝有皇帝的规矩,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规矩,一人一个规矩,在什么位置,就要遵守哪一个位置的规矩。皇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百姓,让你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你就是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把你拧到哪儿,你就在哪儿,还不能生锈。锈了,落地生根,赶不动你了,那不行。
见了皇帝,要跪拜,这是规矩。谁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坏了这个规矩,国将不国了。对中国这么一个历史悠久、文化深厚的国家,这不是问题。
怕的是,遇见不懂规矩的外国人,麻烦就来了。
但是,马格尔尼不跪。
中国规矩和西方规则,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冲突。
中国的规矩是,来天朝的,都是朝贡的,哪儿有不跪之理。马格尔尼的规则是,要我行三拜九跪大礼也行。但是,要对等,我和我的使团,给乾隆三拜九跪。大清国之人,除了乾隆皇帝,每一个大臣也必须对吾王詹姆斯三世三拜九跪,如何?这叫规则,平等是也。当然啦,我们国王没有来,那就冲着国王的画像行礼吧,画像我们可是带来了。
这还了得。从来都是天朝上国,给别人定规矩,何时轮到番邦小国,和我们讲规则了。
于是,马格尔尼及其使团,被赶出了京城,赶回了英国。
规矩的本质是什么?是不平等。国与国不平等,所以,才有了朝贡体制。人与人不平等,所以才有了一系列博大精深、繁琐到底的清规戒律,儒家学者将其简化为一个字:礼。礼,纵有千般好万般妙,只这一个不平等的内核,就使得它完全没有可能与现代文明接轨。为什么?要是接轨了,平等了,就不是礼了,也就不是儒学和儒家了。要是坚持儒学那一套,中国就绝无可能走向人人平等的民主社会。
因为,人人平等,对儒家来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人人平等了,皇帝的威风就不在了,那可如何是好?遥想当年,汉高祖刘邦初定天下,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帮弟兄,不就是在大殿里和刘邦平起平坐,喝得大醉,然后撒酒疯,随处便溺,才惹得刘邦不高兴,于是,才有了儒学博士叔孙通为其驯服群臣的故事吗?
规矩是中国的,规则是西方的。
规矩是一部分人、或者最高权势者制定出来,让他人或者说是下级执行的;明确地说就是,制定规矩的,和遵守规矩的,不是一拨人。定规矩的,只管制定,他们有制定规矩的权力;守规矩的,只需服从,他们只有遵守的义务。
规则不同——规则的制定者和遵守者,是同一部分的。制定者同时也是遵守者,没有一个人在规则之外。
中国规矩,因人而异;西方规则,无人例外。
以婚姻制度来看,在欧洲,自从基督教义开始传播,并成为各个国家的国教之后,一夫一妻,成为教徒的普遍准则,上至国王、贵族,下至普通百姓,谁也不能例外。特别是国王,想离婚,想另寻新欢,必须要罗马教皇批准,才行。否则,没门。
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在位时间是1509-1547年。亨利八世没有儿子,他很担心王位的继承问题,加之,他不喜欢原来的王后,因此,亨利八世想要与王后离婚,另外找一个王后,以便为他生一个儿子,一个男性继承人。
但是,贵为国王,亨利八世这么一个简单的“英国梦”,硬是做不成。为什么?教皇不批。其中教皇和国王的纠葛,一言难尽,也不赘述。我们关心的是,国王也必须是一夫一妻制的,无可例外。
我们也知道,一夫一妻制,绝没有得到严格遵守,即便在现代,无论东方和西方,名义上是一夫一妻的,但背后的事情,就不好说了。但在此,依然体现了中西方的极大差异——中国的情况是,男人三妻四妾不算,还要逛妓院,可是,轮到女人,就给她们立贞节牌坊。万一哪一个女人,有了出轨的苗头,那就万劫不复了。因为,中国女人的规矩,是中国男人给立的。
欧洲是不一样的——欧洲的王室和宫廷贵族,偷情是公开的秘密。国王,偷大臣的妻子;反过来,大臣也偷国王的妻子,也就是王后。比如,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情人无数。可是,路易十四的王后,也给路易十四戴绿帽子,也不止是一顶。路易十四也无可奈何,何也?规则面前,一律平等。你能找情人,我也能啊。直到不可一世的拿破仑,对老婆约瑟芬无比钟情,后来发现,约瑟芬水性杨花,也曾经想离婚,但是,最后还是忍了。
拿破仑雄霸欧洲,不是他没有能力把约瑟夫怎么样,而是,他不愿意。因为,那不是他的原则,也不是欧洲的规则。
再看一个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规则之一:五月花号公约——“为了国王的荣耀和基督教的进步,我们这些在此签名的人扬帆出海,并即将在这块土地上开拓我们的家园。我们在上帝面前庄严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为了使上述目的得以顺利进行、维持和发展,亦为将来能随时制定和实施有益于本殖民地的总体利益的一应公正法律、法规、条令、宪章和公职等,吾等全体保证遵守与服从。”
注意最后一句话:我等全体保证遵守和服从。没有一个人在规则之外,规则面前,人人平等。规则在上,吾等在下。
与此形成显著对比的是,中国的所有规矩,总有一个人、至少一个人在规矩之外、之上,在国家,是皇帝;在地方,是地方大员;在部门,是部门首长。每一个独立的组织,都有一个人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因此,中国看似只有一个皇帝,实际上,皇帝遍地,一个小山头就有一个皇帝,有多少山头,就有多少皇帝。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使得中国人有一句人尽皆知的俗语: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何也? 鸡头虽然不叫皇帝,但是,所享有的权威,在其地盘上,相当于皇帝。
因此,中国的规矩,衍生出一种特殊的功效,甄别你是“人上人”,还是“人下人”——你要是规规矩矩地守规矩,必是人下人;否则,就是人上人。我们也知道,人都是上进的,就高不就低,于是,在中国,破坏规矩成了一种激励,只要有规矩,就有人去破坏它,以展示自己是不受规矩约束的牛人。
我再举个例子——我的亲身经历,其实,这种实例,俯拾皆是。
我常去中央美术学院打篮球,一是离我家近,二是美院很开放,任何人均可自由进出。我也纳闷,为什么很多大院,自立岗哨,自设保安,随意检查,禁止出入呢?公民、国家的主人、没有任何犯罪前科的良民,在自己的国土上,难道不是可以通行无阻的吗?这种行为不是搞“一国两制”、另立王国吗?
这种作法在中国满地都是,人们习以为常。中央美院算是例外了,只是,它也不能免俗。偶尔,也会加强戒备,盘查行人。幸运的是,我有教师相,每每成为漏网之鱼,去美院打篮球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障碍。
一次,和我们对打的是几个农村模样的年轻人。运球、投篮、跑跳的姿势,都很怪,一看就是没有任何训练的生手。就是体力好,满场跑,不知疲倦。心态也好,不管球进不进,也不论输赢,就是高兴,兴高采烈,喜笑颜开。可以断定,是青春期精力过剩,必须消耗消耗,至于用什么方式,倒在其次。不打不成交,几个回合下来,就熟了,成了朋友。
问他们是做什么的,答:美院的保安。
再问:为什么美院以前不管,最近,突然盘查其进出来了呢?答: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们颇为自豪地保证:以后来,找他们,没问题能进来。
在中国,在北京,进城来做保安的农民兄弟,大约是社会最基层的人物了。即便如此,他们也有特权。限制进出,显然是一个“恶”法,是一个与法相悖的坏规矩,但是,既然定了规矩,就要遵守,而且,是人人都应遵守,谁也不可例外。可事实上,掌管此规矩的、最没有权力的、最底层的、朴素的农民子弟,对此视若无物,公开地予以践踏,并以此为荣。
中国的规矩,大抵如此。谁掌管什么规矩,谁就会毫无顾忌地破坏什么规矩;交警,破坏交通法规;随意地搞什么限行和管制。税务部门,破坏税法;一个国家的企业居然实行两种不同的所得税,如何实现公平竞争?人大,破坏立法权;堂堂议会居然将税收立法权,授予国务院,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回!最高统治者,糟蹋宪法;言论自由被无情践踏,一句“阳谋”轻轻带过;持不同见解者,未经任何法定程序,就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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